本报记者对话长沙坠井女孩之母付顺秀:
湖南长沙,搜救坠井女孩杨丽君的工作仍在进行,但20多天过去了,这名21岁的邵阳女孩仍然生死未卜、下落不明。
3月22日晚,长沙市电闪雷鸣,大雨滂沱,天心区赤黄路一片汪洋,行经此处的杨丽君意外掉进了一个没了沙井盖的下水道,随即被急流卷走。
这一蹊跷事件在全国引起广泛关注。目前,女孩的搜救情况如何?痛失独女的杨母又经历了怎样的情感跌宕?
近日,本报记者专访女孩的母亲付顺秀,这位母亲首度讲述了意外发生后的经历和心情。她说,希望女儿的命能引起全社会对“城市陷阱”的关注,唤醒城市管理者的良心。只要女儿的遗体一天不找到,她都相信女儿还有希望生还。
文、图 本报记者 肖欢欢(除署名外)
“爷爷去世一个多月后孙女就出事了。我们每天生活在焦虑和期待当中,每天跑到指挥部问搜救结果。”
记者:事情过去已经20多天了,心情有没有平复一些?
付:稍微好一些,现在眼泪都流干了。刚刚发生时心情简直无法形容。直到现在,心里仍然空落落的,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。当天我们离长沙有400多公里,9时38分出事的,我们凌晨3时多就赶到了,一路都在掉眼泪。
记者: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?
付:每天生活在焦虑和期待当中,日子实在太难过了。闭上眼睛,脑子里全是丽君的影子。每天我们都会跑到指挥部去问情况,去催他们能不能快点有结果,然后呆在宾馆里傻等。每天家里亲朋好友的电话不断,问有没有结果,家里老人一天都好几个电话,我们都快崩溃了。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,刚开始那几天,不吃饭,也不脱衣服,鞋子一脱就上床睡了。 我已经请假请了快一个月了,单位的事情都由另外一位副局长主持。
丽君的爷爷正月初四才过世,才过一个多月,丽君就出事了。我有时在想,真是红颜薄命吗?我这么好一个女儿啊。1.67米身高,100斤都不到,身材很高挑的,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啊,就这么没了。
记者:现在还没找到?
付:事情发生后,天心区成立了一个指挥部。包括搜集,吃住,后勤保障,搜救一直很积极,从出事井到湘江,有48个井盖,3300米,贯通式搜了3遍,从怀化请了22个专家。在湘江往下游,每天都有冲锋艇在江面上搜寻,给江边的老百姓都发了协查通知,一旦发现尸体或漂浮物要及时报告。公安机关也采集了我们的血样,准备随时辨认。
但到现在还没有结果。我们每一天都是非常难熬的,心里非常焦虑。希望早一天有个结果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
记者:对善后工作,你满意吗?
付:他们态度倒挺好,搜索也没停止过。外界说搜救停止,其实没有,他们一直在搜,我们对当地政府搜救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。天心区的区委副书记,分管政法的副区长、公安局长,还有分管市政的副区长都和我们见面了。向我们通报搜救进展和下一步的安排。
“我和她在长沙呆了4天。分开时她哭着说舍不得离开,没想到现在真的离开了。”
记者:当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?
付:我当时感觉好突然,说不可能吧。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,感觉天就要塌下来了一样。
记者: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是怎样的?
付:我们两个3月3日分开,我送她到长沙。她是北京民族大学珠宝专业大四学生,这一学期不用上课,6月份只需要去学校参加论文答辩即可。长沙她有很多同学,她说顺便过来找一家珠宝店做营业员来实习,否则到时上了班就没时间玩了。我就同意了。3月3日到4日,我和她在长沙呆了4天,5日我就回去了。当初我俩分开的地方离出事的地方就几十米。当时她还哭着说舍不得离开我。
我们分开那几天,我们每天都有通电话。出事当天,中午我给她打电话,她和高中同学正在做中餐,约好晚上谈考公务员的事。我说让她准备一年。长沙的培训机构比较多,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多看一些书。长沙的公务员竞争很激烈,我说让她考外地的,我帮她看了一下,海南的公务员好像竞争没那么激烈,乙类只考行政能力测试,不考申论,会简单一些。但她担心英语不行,我说不怕,现在公务员不考英语,后来她也同意了。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。
记者:一个宝贝女儿,没想着把她留在湖南身边吗?
付:也想过让她留在湖南。但她说趁着年轻,要在外面闯荡一番,一般的事情,都是由她做主,我们很少干涉。出事前她还说过准备以后做珠宝这一行,我跟她说先试试考公务员,因为我和她爸都是公务员。
记者:听说你们夫妻俩都是官员?
付:杨丽君的父亲是邵阳市城步县房产局的工作人员,我是城步县司法局的局长。算是工薪族,在当地一个小县城,收入算中等水平。
“没找到遗体,说不定她还活着呢。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,我也生活在这种希望里。”
记者:丽君平时是个什么样的女孩?
付:她很体贴父母。在北京搞珠宝批发,还赚了点钱,从北京回来,给我买了珍珠手镯,给她爸爸也买了一件毛衣。她只要有点钱,就会想着给父母买东西。去年天气冷,给我买了一箱暖宝宝。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。她虽然是家中的独生女,但却从来不娇生惯养。自己会炒几个菜。人也很开朗,乐观,但和不熟的人话不多,但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则玩得很疯。她和我没有代沟,和我们两口子关系都很好。平时上街都挽着我的手,平时有什么私密的问题她都问我。
记者:现在有没有谈赔偿的问题?
付:因为还没找到,所以还没谈赔偿的问题。如果找到遗体了,估计就会谈赔偿的后续问题了。但我们实在不敢想这一步。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。
记者:现在对女儿生还还抱有希望吗?
付:一天没找到遗体,一天对她还有期望。如果确实找到遗体,那我们也没有办法,要面对现实。遗体一天没找到,我就一天还抱有期望,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,我也生活在这种希望里。这件事情很蹊跷。现在湖南顶级的专家都来了,48个井都全部打开了,江面上都搜了这么多天,一直找不到,我们感到很奇怪。有时只能安慰自己,找不到也是好事情,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希望呢。
“如果真的找不到,我们也要面对现实。现在想后事,对她太残忍。从没考虑过再生一个。”
记者:事情已这样,将来有何打算?
付:我们肯定一直要等到有结果。如果生的话就要见人,如果确实遇难,我们也要见到遗体。这样等待简直是种煎熬。我们还要安慰两边的老人,她奶奶85岁,外公外婆都70多岁 。如果真的找不到,我们也要面对现实。很多的亲朋好友都开导我们,我们自己还是要坚强地活着,不能垮下去。如果我们都垮下去了,两边的老人怎么办?(抽泣)
记者:有没有考虑过再生一个吗?
付:从来没考虑过这个。我今年47岁了,丽君他爸也48岁了,错过了生育年龄。
记者:如果最后找不到,会不会想收养一个?
付:如果这个时候想这些问题,对杨丽君是一种严重的伤害,对她太残忍了。现在我们一心想的就是找到这个人。如果现在我们就想后事,是对杨丽君不尊重。
记者:现在这样的结果,是不是不能接受?
付:这样的结果肯定不能接受。从中国人的传统习俗来说,如果她真的遇难了,我们得为她弄个坟墓,清明节祭奠一下之类的。如果连遗体都不见,我们怎么祭奠她呢,这种哀思如何寄托呢?22年了,她马上就要拿珠宝学士学位,并且还考了珠宝鉴定师的证书。本来准备到时和毕业证一起去拿的。
“我多想见到女儿,哪怕是在梦中。希望不要再出现下一个杨丽君。”
记者:这几天做梦有没有梦到女儿?
付:她父亲梦到过她,梦见她还活着回来了,我们真希望这个梦是真的。但我就不做梦,我有时真希望自己也做梦,见到女儿,哪怕是在梦中。
记者:你没有追问过,沙井盖为何会没了?
付:沙井盖下面有很多垃圾,有沼气,周围群众说这个沙井盖经常被冲开,只要一下大雨。这说明这个排涝系统已经很老化了。我听周围的老百姓说,这个地下水管道是清朝时期修建的,有100多年了。并且,沙井盖遍地的路面,也没有路灯,一到晚上就黑乎乎的一片。事情发生后,他们把这个井盖盖上了;如果再下雨,这个井盖又会被冲开。这样不是个办法。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,早晚还会出事。
丽君的事情发生后,长沙的市政部门把所有的沙井盖装上了500个专业防坠网,可承载600公斤重量,也算是亡羊补牢吧。
记者:女儿发生意外,是谁的责任?
付:如果要追责,那应该是市政部门的事情。周围群众都说了下雨时沙井盖经常被冲开,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对下水道进行改造?为什么没有对沙井盖采取安全措施?非得出了人命才引起重视吗?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。
记者:丽君的命运现在也牵动着社会各界的心,你有没有什么话对他们说?
付:通过丽君这个事情,我希望这件事引起全社会对沙井盖这种“城市陷阱”的高度重视,不要再出现下一个杨丽君。如果井盖问题不引起重视,会有一千个,一万个杨丽君,给一千个,一万个母亲酿成悲剧。
我希望我女儿的悲剧,引起全国各地对沙井盖安全隐患的反思。长沙市芙蓉区就对沙井盖安装了防坠网,这也算是一场革命吧。后来又下雨,天心区的市政人员在街头站在沙井 盖旁边当“人肉警示牌”提醒过路的人注意安全,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啊,总不能一下雨就在每个沙井盖旁边都站个人吧?
我还想说的是,我们的政府部门,不能把精力都放在地面上的“面子工程”,修路、架桥、盖大楼,这样大家都看得到,有面子,对升迁也有好处。但也不能忽视了下水道这样花钱多,又不起眼的“里子工程”。其实这样的“里子工程”跟老百姓生活更相关,人命关天。
记者:有没有考虑过国家政策在失独家庭方面有所倾斜?
付:失去独生子女的悲痛,是一般人难以体会的。这几天我也在想一个问题,上了年纪的,还有比我们年龄更大,不可能再生育的,政府对于这些失去独生子女的家庭,能不能在经济上给予重点倾斜和补助。
(原标题:愿女儿的命能唤醒市政的良心)